[47]周而复始_筵席以外【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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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周而复始

  赵白河重新绕回灵堂棚子,却看到本该烧纸的母亲竟然在偷懒。火盆里黑灰余烬燃出红光,没有明火,冒起滚滚浓烟。白夏莲背对赵白河,只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自己没回家这几年,妈是真的又老了点。几根白发在头上扎眼,弓起的脊背显出佝偻,就连标志性的大嗓门也带上了喑哑,不如曾经那般气吞山河。

  母亲总是在办葬礼。小姨的,外婆的,一条龙都是她请来,寿衣香火也由她准备,那十亿面值的冥币和花花绿绿的纸别墅,她总挑着最好的买。

  每一次,白夏莲都用华丽喧腾的人生谢幕仪式,将赵白河与血肉淋漓、不加粉饰的死亡完全隔开。

  丧席上有时候强求人哭,有时候强求人笑,悲喜都不太由己。但周而复始,白夏莲终于只剩自己这一个至亲。

  下一次葬礼,不是妈为自己办,就是自己为妈办。

  赵白河揉揉眼皮子,走到白夏莲身后,扯起嗓门大叫了一句:

  “妈!火都熄了,你就不怕外婆抄着棍子出来打你!”

  他咧开嘴,笑得很不自然,双手插兜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寻常模样。

  猛不丁从背后冒出来的儿子把白夏莲惊了一个哆嗦,她愣神好久,才狠扇一巴掌赵白河的大腿痛骂:“你龟儿有毛病是不是!叫唤这么大声,要吓死谁!”

  好在母亲神勇不减当年,揍起人来哪怕隔层裤子也疼痛彻骨。犯完这趟贱,赵白河心里总算舒坦一些,安稳地坐在了白夏莲身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按照白夏莲嘴里的老规矩,道士在凌晨四点吉时掘好坟井后,得由赵白河这个孙子辈守在挖好的坟井旁直至埋棺下葬。不过白夏莲又说,新时代谁还管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赵白河已经不眠不休在灵堂坐了好几夜,今晚就老老实实在车里休息。

  话是这么听着,赵白河独自靠在面包车狭小的驾驶座上,却怎么都不太自在。辗转反侧一阵,最后还是从车里跨出了身。

  残冬的后夜起了雾,猎户与天狼也匿隐于灰白之后。赵白河带着风帽,冰凉的双手揣在大衣兜里,一团幽黑之中踩着窄长的田坎,凭记忆向坟井的方向走去。

  路上四下静寂,只偶尔听到几声狗吠,从浊雾中的某处闷闷地扬起来,又落下去。

  直到——

  “你这神经病发什么癫!说了我们就路过,就路过!”

  “还和这疯子讲什么道理,先给他打晕再说!”

  狗可叫不出中文。

  赵白河闻声心头一坠,掏出手机打起电筒便狂跑起来,跑得焦灼,跑得飞快。

  因为放眼全村,神经病有且只有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白河狂奔到坟井旁,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神经病,也果然那个神经病正发着神经。周檐跨坐在一个光头男的身上,唇角带着抹血迹,但已然死死压制住对方。攥紧的拳头一下、一下,要了命地狠砸上光头男的人中,拳拳深陷面额,锤得对方脸上尽是肿块淤青,鼻血乱飙横飞,连声求饶的口中牙也缺了两门。

  另有一胡茬叔在周檐身后举着块板砖,犹犹豫豫,正瞄着表弟的后脑勺。

  这两人赵白河都面熟,是村子里的,前两天还来自家丧席上蹭过饭。

  但见表弟被偷袭,赵白河二话不说,冲过去钳住胡茬叔的手腕一扭,啪一声卸了板砖。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瞄准面部,前手后拉,上步翻肘摆拳,不偏不倚砸上对方的鼻梁,瞬刻将胡茬叔撂翻在地,不住地打滚哀嚎。

  几颗长钉,也从那人的裤袋里洒了出来,在稀薄的月色下泛着冷白诡谲的光。

  赵白河先是一愣。

  而后,万丈心火便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颅,这是赵白河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的,怒不可遏。

  舅舅英年早逝,小姨吊死屋中,如今外婆也走了,赵白河是真想不明白,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人惦记和诅咒的。

  他不留情面直接一脚踹中胡茬叔的肚子,踢得对方呕出一口酸水。抓了铁钉踩上对方的身体,赵白河嘶吼着“你他妈的!喜欢钉子是吧?!”俯下身来一个一个,将铁钉往对方胳膊腿儿里深深摁入。鲜血顺着钉子渗出,大片大片染红了对方的衣裤。

  赵白河庆幸自己从了迷信,才没让这些铁钉插进祖坟,扎得白家世世代代不得安宁。他心口一阵阵闷疼,他想,他那个木讷规矩的表弟在这民风淳朴的村子里那么多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赵白河一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左右逢源能跑则跑,今天的血性和火气却压都压不住。直到铁钉全部物归原主,他才转头看向周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见过周檐打架,那玉石俱焚、生死不论的架势是人是鬼都得吓一大跳。骑在人身上的周檐发现了地上的板砖,他拎起这块趁手的凶器,打红了的眼直盯对方脆弱的脑门。

  “别真弄死了!”

  见表弟高举板砖,赵白河连忙大吼着起身,从背后牢牢架住了周檐。接着才看向地上二人,用滴血的手指尖指向远处:

  “给我滚。”

  这神经病兄弟俩一个杀人不眨眼,一个动刑不留情,作妖的光头哥和胡茬男这才明白自己踢到了铁板。他们连滚带爬落荒而逃,坟井前才终于安静下来。

  湿冷的雾霭中,月色沁进来一层稀薄的青辉。

  赵白河还维持着从背后搂住表弟的姿势,他搂得很紧,双手紧覆在周檐剧烈起伏的胸廓之上,直至表弟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手臂也慢慢垂了下来。

  以上这些,赵白河身为表哥,做得心安理得。

  可等到双方都冷静下来,触碰着表弟精干劲韧的身躯,嗅闻到表弟身上的清寒的皂香,赵白河才觉察与自己这三年连日连夜的思念比,一切都太过于详尽、太过于写实。赵白河的鼻尖近得都快碰到周檐的脖颈,一轮轮呼出的白气颤颤抖抖,拂上周檐细柔的汗毛。周檐那头青黑齐楚的短发里,几缕硬发丝乖僻地从耳后扬起,搔得赵白河脸颊阵阵刺痒。

  有时在一些深夜,在深深的、深深的夜里,枕头、棉被、还有空无一物,都曾是周檐。无数次,这些伪物被自己投影上最美好的幻想,被附上追忆中所爱之人的肌肤与筋骨。

  但如今,周檐的呼吸声好近、好真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白河明白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逾界了。

  松手之前,赵白河最后近近看了一眼周檐的脸,颤动的睫毛下,一双透红的眼睛泫然欲泣,泪光里蒙蒙倒映着的,是一旁挖好的空荡坟井。

  黑洞洞的土穴里,只能看到一层沉滞的、不流动的白雾,深幽可怖仿若无底。赵白河明白再过几个时辰,这里就将是外婆永眠的居所。届时,不大的棺材沉入其中,笳乐吹着,炸几挂鞭,这里也许会热闹那么一阵子。但随着泥土一铲一铲填埋,外婆终会是一个人躺在这里。

  小白和檐檐总是一起喊着外婆领压岁钱,一起吃外婆做的红薯丸子。外婆和小白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当哥哥的,要照顾好弟弟”。

  往旁边不多走几步,还能看到一座矮坟,里面是小姨。曾经和周檐一起住在乡下、朝夕相伴的亲人们,就全埋这儿了。

  是因为周檐需要一个哥哥,赵白河才没有松手的。他将怀中的表弟拥得更紧更牢,就和以前一样,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过,全都在哥哥怀里发泄出来就好了。

  可是。他的指头被一下握住,接着手腕也被掰开。从蛮力撕裂的缝隙中,表弟抽身逃了出去。

  周檐既不看赵白河,也一句话不说,走远六七步停在一棵黑森森的柏树下。高瘦的身形在白茫浓雾中失了色彩,只留一个不清的轮廓。

  就算不说,赵白河也认了。

  他早知道他和周檐连普通的表兄弟也没法做了,哪怕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拥抱,也是会怀有私心,怀有情欲的。

  赵白河也退远一些,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开始一根一根吸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只剩四根烟了,所以一定要慢慢抽。让每一撮尼古丁都深入肺部,在身体里来一个彻底的大循环,才将废气徐徐呼出,了无痕迹混入茫茫雾霭里。

  第三根只吸到一半,天光便明朗了起来。晨曦穿不透的浓雾里,抬棺一条龙的敲锣打鼓声愈来愈近,守完夜的赵白河这才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迎了上去。

  ——

  下葬之后,丧事没两天就结束了。离开的前一晚,赵白河总算在面包车上睡了个安稳觉,没有做梦。

  天还不亮,赵白河从面包车里出来,悄悄走进了尘封几年的老屋。房子就是这样,一旦没了人住,就朽败得特别快。赵白河用手撩开糊脸的蜘丝,嘎吱嘎吱踏上又窄又陡的楼梯,在踩垮几块被白蚁啃穿的破木板后,终于艰难地上到了阁楼。

  屋顶上好大一个洞,阁楼已然被腐枝败叶所铺满,雨水浸过好几轮的地板上,居然生出好几株奇高奇壮的野草来。周檐搬走时东西收得很干净,除了挪不动的寥寥几个大家具以外,这房间里什么也没剩。

  赵白河眯着眼睛望向角落里的小书桌。楼上光线不好,周檐不怎么在这里刷题,这张桌子一向被用来放些杂物。特别的,右边第二个抽屉是周檐存钱的地方,也是赵白河提款的地方。他不止一次从里面顺走票子去进行大采购,鱼竿、鱼饵、钓鱼时嚼的牛肉干,他的渔业离不开周檐的“赞助”。可严谨心细连六毛钱都不放过的表弟真就那么大条,到最后也没找过他麻烦。

  木床上的床垫不知道被谁偷走了,孤零零只剩架子和几块发霉的木板,赵白河不嫌脏,一屁股坐了上去。

  破床像个能通灵的媒触。哪怕硌得尾椎骨生疼,光是坐在上面就能让赵白河想起很多事情,上床不脱裤子被周檐打、半夜玩消消乐吵醒周檐、为打炮的事和周檐斗气,当然,还有和周檐第一次做爱。

  他和周檐第一次做爱,非常简单,比后来的任何一次,都要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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