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消灾_筵席以外【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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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消灾

  赵白河在城郊找到家小医院,粗率地正了骨,打上石膏,而后家也没回,就近寻了处四十块一天的便宜招待所住了下来。

  期间白夏莲电话都快给他打爆了,他只接了一通,不等白夏莲开口,报了声平安便挂断关机,重新躺回到潮霉的床上。

  他眼皮还没来得及阖上,隔壁便又传来年轻小情侣龙精虎猛的叫床声。赵白河觉也睡不着,死盯了一阵那渗出一圈圈脏污水印的天花板,起身去没窗的小卫生间,打开龙头抓水洗脸。

  油花花、生着黑斑的镜子里,赵白河吊着只手,乱发结成一绺一绺,半裸的上身留着道道紫红淤痕,狼狈搞笑跟条癞皮狗似的。

  选择附二院作案的原因有二:一来杨伟伟在这里过生日,亲戚多,见证者就多;二来他看过太多老母亲被不孝子女气晕的故事,生怕自家老娘也两腿一蹬,气岔过去没地方救。只是没想到白夏莲如此耐得住气,剽悍得要死,一番折腾下来越战越神勇,反倒是自己到医院里走了一遭。

  消肿药一日三次,去痛片也吃了一包半。赵白河花了三天时间,躲起来独自舔干净伤口,才找准了一个爸妈都去上班的下午,摸回家里开始收拾衣服。

  才过了季的昵子大衣、夏天穿的短袖和又旧又皱的蓝色竖条纹衬衫,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便宜货,也不知道自己还非得回来这趟干什么。赵白河把周檐送的领带夹揣进裤兜,叠了几件衣物,却觉得费事得要死,干脆拿了个大的超市塑料袋,一把薅起柜子里的衣裤随便塞了进去。

  把装衣服的塑料袋打了个结扔在脚边,赵白河开了手机。手机里早已经被拉拉杂杂的信息和各方未接来电充满,他点也不点开,径直开始选车票。

  才刚跳转到付款界面,微信便又弹了一条消息出来,赵白河一看,是杨伟伟。

  杨伟伟:大表哥,小表哥在找你。

  这倒霉货,听说可算是出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砸掉杨哥婚宴的第二天,赵白河带着白夏莲炖的排骨和自己买的果篮去医院探望杨伟伟,可伫在病房门口,却久久没有踏进房门。

  “之前周檐在杨辉婚礼上乱摸赵白河,还差点把人赵白河给强奸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早听说了。我一直就觉得周檐那小子神经兮兮的,平时话也不吭……他妈本来就是神经病,孩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给你们讲,那种东西那都是要遗传的……”

  “得亏是赵白河脾气好,想着要给他这弟弟留点脸面。要是换个人,肯定早把他扭到局子里去了,光是精神损失费都要告他个百八十万!”

  “唉,小赵确实是个好孩子,人开朗嘴又甜,往那儿一站标致得很,比我家这倒霉伟伟出息多了。”

  “……周檐之后竟然还要去学校当老师,我都怀疑高考和编制他都是作弊搞的,要不就是走了什么后门。”

  “神经病、强奸犯、同性恋,连自己哥都能下手,这种人也能去学校教书吗?四中的招聘也太水了吧……教的都是些未成年娃娃,哪天学生不得也遭殃啊?反正我要是家长,我肯定得闹……”

  “要不我去四中反馈一下这问题,我在那边有关系……实在不行还可以联系教委出面解决,我那上头也有人。”

  赵白河靠在病房门口的墙边,静静听着亲戚们对自己的褒奖与同情。眼前并不像是一个能让人安心养病的地方,白色灯光在白色的瓷砖上反白光,活动病床火急地推来又推去,机械的呼叫铃、吊瓶的哐当声,局促的走廊成了扩音器,催得人肉颤心惊。

  赵白河听了很久,听亲戚们将赵家白家周家通通点评了个遍,又听他们把杨辉和他老婆的生辰八字也讲完,才用发软的手重新握紧礼品的提把,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主角杨伟伟在床上戴着耳机专心致玩节奏游戏。坐在床边的那一水儿来探病的亲戚,见赵白河来了,便停了八卦,纷纷乐声乐道向他打招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白河也点头示好,他把保温桶和果篮搁到床头柜上的桌子上,拍拍杨伟伟的脑袋慰问了几句。之后没有呆太久,随口夸夸才结婚的新人天造地设、郎才女貌后,便离开了病房。

  一直到现在赵白河也没办法确定,他和周檐在杨哥婚礼上,在酒楼安全通道里那些失了理智的争吵,究竟是哪句话给人听见了。是周檐那句“我喜欢的就是表哥”,还是自己那句“周檐我求你了,你要真喜欢男的就去搞男的,别来缠着我”。

  可是他能确定表弟有这么句话,是给哥哥听清楚了的。

  “我现在觉得能当老师真是太好了,我很想……去试试。”

  他想,这么多年以来,他竭尽全力克制自己的爱与欲望,连联系方式都不敢要一个,只和表弟在不得不见的时候才见面,害怕的不就是这些吗?这下是真亏大发了,自己藏得那么辛苦,如今见光却这么夸张,还不如一开始就搞得猖獗、放肆、人尽皆知算了。

  赵白河不敢对那些莫须有的闲话作壁上观。他吃过杨思璐的喜酒,那时亲朋好友们都在祝他们百年好合,可杨思璐离婚他也见了,知道所有人明里背里也没少用嘴巴帮忙。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便成立。但洗清流言的方法也并不难,只需要有一个更具冲击力的事实摆在人们面前即可。

  不等赵白河输密码付好车票钱,杨伟伟又发来消息:大表哥,现在方便吗?

  紧接着,杨伟伟一通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赵白河估计他是真被周檐烦得不行了。

  赵白河提起手机:“我没事,你别理周檐那疯子。”

  “哥,你在哪里?”电话里的声音却比杨伟伟的要低沉沙哑得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在哪里?!”电话对面的风很大,如果可以的话,赵白河真心希望那嘈嘈的呼啸能盖过所有的声音。

  “你说话啊!你听得见的吧?装什么聋子哑巴,你告诉我你现在人在哪里!”

  见赵白河一句话不回,那声音很快变得颤抖,变得刺耳:“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做的哪件事有在爱我了!时不时打一炮就爱了?凭那六万块钱就爱了?六万你以为能干什么,这点钱谁会稀罕!赶紧给我滚过来拿走!”

  “你以为你很聪明吗?!骗大姨,骗所有人,你发神经给谁看!”听筒里的哭吼响得震出了滋滋的电流声,“不说话是吧?你要躲,那你有种就一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眼前!”

  周檐嚎啕大哭,赵白河举着电话,甚至都能感受到冰凉汹涌的泪水从自己指缝间一道道流过的触觉。

  “赵白河!”这是周檐人生第一次直呼表哥的大名,“赵白河你听清楚,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认你这个哥,这辈子都不会——”

  赵白河不想再听,伸手按断了电话。

  世界清净了。

  枯水季节的长江岸边,横陈着一大堆凌杂歪斜的水泥消波块。杨伟伟杵着拐杖夹着滑板,战战兢兢望向自己被周檐夺走的手机。看着小表哥对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都还在不歇地哭喊咆哮,杨伟伟真怕情绪失控的周檐一个没稳住,就会将自己新换的手机扔进面前的滔滔江水之中泄愤。

  想着法子安慰周檐的杨伟伟,挤爆猪脑终于是理清了措辞,他拍拍周檐的肩膀:“呃……那啥,我女朋友有时候也这样……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赵白河将熄屏的手机重新揣进裤兜,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出门的他,胸中却猛然间兴起一阵凶狂的冲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很想抽烟。

  赵白河高中当小混混时就学了吸烟,但没过两年就戒了。那时他人很张狂,在家里都吸得没完没了,搞得客厅乌烟瘴气全是二手烟,白夏莲自然没少说教。赵白河只把妈当纸老虎,痞里痞气道:“老子又不花你钱,轮得着你来管?”

  白夏莲被气得浑身抖,一直坐在旁边默默看新闻的父亲闻言却突然站了起来。平日温温吞吞的赵国平连商量都不带一声,家门一锁,走进卧室就抄了根皮带出来,把赵白河抽得在家满地逃窜。

  赵白河这辈子唯一一次被父亲上手教训,就是因为对母亲出言不逊。

  那之后赵白河没敢再顶撞母亲,也没敢再抽烟,但身上还是会常备着盒软中华,社交时给亲戚朋友敬上,用来换对方一个笑脸。

  赵白河把收好的那包衣服又重新拆开,一件件翻出来,在里里外外的衣裤口袋里翻索。直到撂得满地都是衣服,才终于在一条长裤兜里掏出两支浸过水的、歪歪扭扭的香烟。

  其实他收获不少,此过程中还顺带在一件旧大衣翻出了三百块。

  钱当然也是很好的,什么时候都是。

  在猎户座高悬的四仙山上,在那个将锈蚀剥落的梦想重新高高筑起的夜晚,他曾经对表弟说过“你要是不喜欢当老师,那就辞了工作大胆去做自己想做的,哥哥给你兜底”。

  赵白河说得轻巧,回来一查才知道周檐那个便宜的公费师范专业自有它便宜的道理。干那行就跟签了卖身契似的,不交够赎金根本就没法辞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六万违约金,这是网友们和过来人总结出来的数额。

  很多东西他也没搞太懂,只懂得钱一定是要凑的。十七岁的他弹弹手指就能将六毛压岁钱赏给表弟,如今这六万块,却是囊中羞涩难拿出手。为了在两三天内集齐这笔巨款,赵白河没少求人,但总算东拼西凑还是借来了这么多。这是一道保险,是赵白河唯一还能兜得住的底,如果表弟到时候不喜欢这工作,或是因为风言风语在学校受了委屈,至少还能有一点重做选择的资本。

  那天他站在附二院门口的银行取款机前,看着存折里满当当的六万块乐得不行——自己等下说出“密码是你的生日”的样子,一定很帅。

  赵白河把三百块的意外之喜揣进裤兜,嘴里咬着烟,却死活找不出支打火机。无奈,他只得走到厨房,拿燃气灶点了烟。而后吊着一条胳膊靠在灶台边,左手捏着烟,拱肩缩背深吸了一口。

  辛辣呛人的烟气,带着沤水后又风干的霉味,像真菌的孢子,一落进肺泡,一触到那些柔软的、血淋淋的结缔组织,便危急地扎根,牢牢攀附在宿主温暖丰润的内脏上。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抽烟了,有两口吸得太急,呛得剧烈咳嗽了几下,便觉得肺上的血肉都一片片簌簌往下落,破成丝丝缕缕的,全靠那几丝烟气儿吊着了。

  想来,他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来得及给周檐说。比如,“檐檐,你一直都是哥哥的骄傲”,再比如,“檐檐,其实偶尔说点假话也没什么不好”。

  想来,骨折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都说骨折挡大灾,说不准自己正好就帮表弟挡住了什么脏东西。

  短短两根烟想不了太多事情。赵白河吸完这两支过期烟,把衣服重新塞进口袋,出门,在小区门口的杂货店买了一包白沙一个塑料打火机,便去到火车北站,从这座他生下来就没怎么离开过的城市,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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