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当女兵？能行吗？”说这话的是万秀兰。她一直站在门外和江朝霞、江朝阳两姐弟听江明海父女的对话，“现在局势那么紧张，外头风声那么紧，你不是早退役了，闻女儿要是去了部队，因为我的成分问题被人整治怎么办？”
江明海长年在南尖岛被风吹日晒雨淋，皮肤又黑又粗糙，看起来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实际他跟万秀兰同年，今年才36岁，两人结婚的早，17岁办酒结婚，18岁就有了江朝闻，算起来，江明海入伍到如今已经有18年了。
按照副连军职级别，江明海在三年前退役了，但组织考虑到他多次立功，因其爱人是富农成分的关系，军职一直没往上升，加上前线海岛条件十分艰苦，很多海军士兵根本吃不了那个苦，不愿意去前线孤身守岛，三年前江明海快退伍之时，军区政委找到他，问他是否还愿意继续守岛，得到肯定答复后，政委便让江明海以民间守备军（民兵）的身份，继续留在南尖岛上戍守，津贴什么的少了一半，但没让他上交军装，他所教导、带领出来的海军士兵便依旧称呼为江副连长。
这事儿江明海一直没跟家里说，主要的原由是怕万秀兰生气，当年他们两人结婚没多久，江明海就去了南省当海军守海岛，万秀兰还可以理解，毕竟男儿志在四方，为国为民奔赴前线是理所应当，可后来孩子们接二连三的出生，她一个女人又当爹又当妈，磕磕碰碰把孩子们拉扯大，这其中的辛酸苦楚，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以前江明海每回一次家，总听万秀兰各种抱怨，问他什么时候退伍转业，回到川南省跟她一起好好的过日子。
那个时候他总不敢答话，他在南尖岛戍守多年，早把南尖岛当成了自己的家，让他离开南尖岛，他是不愿意的。
本来他退伍的时候都已经打算回川南省了，谁知道政委找上了他，他一想到组织还需要他，他还可以呆在守了大半辈子的南尖岛上，没有一丝犹豫就同意了。
只是脱去了军人身份，津贴也少了一半，他没办法向万秀兰交代，只能对她说前线吃紧，对岸蠢蠢欲动，岛上要自囤不少物资以备战役，津贴他就只邮寄一半回来，由原本的72块津贴，减半邮寄三十块钱回家，剩余六块钱，他留着自用。
万秀兰收到他的信后其实猜到了他已经退伍的事实，但他不愿意回来，万秀兰也拿他没办法，她也过了以前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揪着江明海吵得年纪，只是把津贴减少的事情跟林老太一说，林老太起初不信，认为她是私吞津贴，成日骂骂咧咧，各种撒泼，后来江明海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她，她让几个孙子读给她听，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相信了事实。
江朝闻姐弟几个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一样，对部队上的事情不大了解，还以为江明海还在部队上，还是军人，尤其那送江明海回来的小秦依旧称呼江明海为江副连长，他们更是没有怀疑，现在万秀兰一着急说穿了，全家人都楞了一下，接着是无声的沉默。
江朝闻姐弟三人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能从部队上回家来，跟他们一家团聚，让同龄小孩知道，他们有爸爸教，有爸爸疼。
可江明海每年的探亲假有限，从川南省到南省一千多公里，光坐火车就要两天三夜，来回就去了一半的探家时间，江明海每回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得走，他们的期盼一年一年地落空，从希望到失望，渐渐变成埋怨，也就再也不期盼了。
如今他们都已长大，渐渐地理解父亲了，先有国，才有家，当兵的哪个不想回家，哪个不想和家人长久的团聚，可军职所在，责任所然，只要祖国需要他们一天，他们必定坚守到最后。
然而江明海都已经退役了，还坚守在南尖岛，江潮霞、江朝阳两姐弟万分不理解，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了也是徒劳。
事情已经成定局，多说无益，说了父亲也不会听，干脆闭嘴什么话都不说，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一个个气鼓鼓地看着江明海，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万秀兰和江朝闻倒是神色如常，一个是早就知道了，习以为常，一个是知道江明海为什么这么做，更不会反对。
最后还是江明海忍不住了，将事情起末说了一通，然后道：“南省要明年开春才开始招新兵，现在离开春还早，闻女儿可以先把政审要用的资料证明准备好，跟我去南省等着，到时候没选中女兵也没关系，我可以请政委帮你找份轻松点的活计做。但你要做好风吹日晒吃苦的准备，可不许去了那边没几天就哭着闹着要回家。”
江朝闻一听父亲同意她去南省，顿时喜笑颜开，拉着江明海的手撒娇：“爸爸你放心，我是海军的女儿，不怕苦不怕累，不会丢您和组织的脸。”
“那行吧，明天你就跟我去公社开证明。”江明海还不大习惯女儿对自己这么亲近，有些不自然的回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
江朝闻要去南省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万秀兰几人却是不乐意的，都觉得她文文静静的，从小到大没出过什么远门，没怎么人起过争执打架吵架，到了那边肯定要吃不少苦头，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不想让她走。
江朝阳甚至想辍学不读初中了，跟着她一起去南省，说是要保护她。
江朝闻就说他：“你个半大的小屁孩儿，你不读书跟着我跑干啥？你想保护我，也得你读完书，考上高中，到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子长结实了再来找我。到那个时候，如果遇上部队招新兵，你也可以去试试，万一被选中成为海军，你就可以和我们在一起了。”
1970年正处于十年大、动、乱的时候，这时候的高中、大学基本都已停学，小学初中还是在正常上课，中考也照样举行，只不过考中了没办法上学，得听从老师的意见下乡当知青去。
江朝阳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时常生病，读书一直断断续续的读，到了十四岁才读初二，虽说明年可以中考了，到底中考过后因为文、革的问题没办法上高中，要等到1977年以后才能上，这期间的空档，按照前世的轨迹，江朝阳会过得很惨。
因此江朝闻故意说那番话给江朝阳听，希望他能听进去。
这时候的女兵选拔很严，男兵就没那么多规矩了，虽说上头的新兵应征要求是18岁到22岁，但由于现在是非常时期，部队也处在混乱之中，不少部队、地方干部子女受时局动荡的影响也辍学在家，有些军区就适当放宽了条件，用特招或者其他名义，15岁（有些地方14岁）以上便可参军当兵。
当然江朝闻舍不得江朝阳年纪小小就进军营吃苦，他现在的身体还算健康，到底是个半大的少年，不到年龄就去当海军，不止她会心疼，父亲母亲二妹也会心疼。
一家人在医院呆了两天，身上又累又臭，万秀兰烧了一大锅热水，一家人洗漱之后，都去屋里睡了大半天。
醒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江朝闻像往常一样，去小院里的窝棚灶台上做饭。
这时候的农村大多家里条件不乐观，基本是地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比如川南省，在60-80年代这二十年，大多数是吃苞米、红薯、面粉、大米四种主食，只不过面粉、大米属于精细粮食，有特定的指标，不可能天天顿顿的吃，很多时候大家都是苞米红薯掺和自家自留地里种得南瓜土豆萝卜卷心菜什么的一起吃，才能吃个七分饱。
江家二房的条件要比红旗生产队大部分人家的生活要好一些，主要是万秀兰是职工，江明海在部队，江朝闻是会计，家里有三个人挣钱，没必要在吃食上苛待自己，因此江家大多时候都备得有肉菜。
今日他们回来的急，没时间去镇上的供销社买肉，不过家里还有半个腊猪头，那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公社分给干部的特殊福利，不用肉票，花上五块钱就能买一整个猪头。
当时江朝闻听说不要肉票就直接掏钱买了回来，被万秀兰好一通说，说这猪头看着大，没多少肉，骨头都能占一大半，买着亏了，说她挣点钱不容易，要自己存着，以后当嫁妆。
江朝闻笑了笑没说什么，用从山上找得野花椒、八角、桂皮等等香料合着盐一起炒热后，把那猪头腌制了，再用柏树熏干，去年过年的时候煮了半只，香得万秀兰唇齿留香，就再没有说过她浪费钱的话儿了。
剩下的半只腊猪头，江朝闻原本打算邮寄去南尖岛的，可那个时候她还没重生，尽管想对父亲好，心里头别扭的很，扭捏犹豫了许多，最终没能邮寄出去，就挂在窝棚上，等着父亲回来再煮给他吃。
今天正好一家子在，也不用留着了，煮来大家吃个热闹。
江朝闻踏进窝棚后，想去取猪头肉下来，原本挂在墙上的猪头肉竟然不见了，江朝闻脸色一变，转头就走进二房西屋喊:“妈，我们家的猪头肉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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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海长年在南尖岛被风吹日晒雨淋，皮肤又黑又粗糙，看起来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实际他跟万秀兰同年，今年才36岁，两人结婚的早，17岁办酒结婚，18岁就有了江朝闻，算起来，江明海入伍到如今已经有18年了。
按照副连军职级别，江明海在三年前退役了，但组织考虑到他多次立功，因其爱人是富农成分的关系，军职一直没往上升，加上前线海岛条件十分艰苦，很多海军士兵根本吃不了那个苦，不愿意去前线孤身守岛，三年前江明海快退伍之时，军区政委找到他，问他是否还愿意继续守岛，得到肯定答复后，政委便让江明海以民间守备军（民兵）的身份，继续留在南尖岛上戍守，津贴什么的少了一半，但没让他上交军装，他所教导、带领出来的海军士兵便依旧称呼为江副连长。
这事儿江明海一直没跟家里说，主要的原由是怕万秀兰生气，当年他们两人结婚没多久，江明海就去了南省当海军守海岛，万秀兰还可以理解，毕竟男儿志在四方，为国为民奔赴前线是理所应当，可后来孩子们接二连三的出生，她一个女人又当爹又当妈，磕磕碰碰把孩子们拉扯大，这其中的辛酸苦楚，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以前江明海每回一次家，总听万秀兰各种抱怨，问他什么时候退伍转业，回到川南省跟她一起好好的过日子。
那个时候他总不敢答话，他在南尖岛戍守多年，早把南尖岛当成了自己的家，让他离开南尖岛，他是不愿意的。
本来他退伍的时候都已经打算回川南省了，谁知道政委找上了他，他一想到组织还需要他，他还可以呆在守了大半辈子的南尖岛上，没有一丝犹豫就同意了。
只是脱去了军人身份，津贴也少了一半，他没办法向万秀兰交代，只能对她说前线吃紧，对岸蠢蠢欲动，岛上要自囤不少物资以备战役，津贴他就只邮寄一半回来，由原本的72块津贴，减半邮寄三十块钱回家，剩余六块钱，他留着自用。
万秀兰收到他的信后其实猜到了他已经退伍的事实，但他不愿意回来，万秀兰也拿他没办法，她也过了以前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揪着江明海吵得年纪，只是把津贴减少的事情跟林老太一说，林老太起初不信，认为她是私吞津贴，成日骂骂咧咧，各种撒泼，后来江明海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她，她让几个孙子读给她听，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相信了事实。
江朝闻姐弟几个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一样，对部队上的事情不大了解，还以为江明海还在部队上，还是军人，尤其那送江明海回来的小秦依旧称呼江明海为江副连长，他们更是没有怀疑，现在万秀兰一着急说穿了，全家人都楞了一下，接着是无声的沉默。
江朝闻姐弟三人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能从部队上回家来，跟他们一家团聚，让同龄小孩知道，他们有爸爸教，有爸爸疼。
可江明海每年的探亲假有限，从川南省到南省一千多公里，光坐火车就要两天三夜，来回就去了一半的探家时间，江明海每回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得走，他们的期盼一年一年地落空，从希望到失望，渐渐变成埋怨，也就再也不期盼了。
如今他们都已长大，渐渐地理解父亲了，先有国，才有家，当兵的哪个不想回家，哪个不想和家人长久的团聚，可军职所在，责任所然，只要祖国需要他们一天，他们必定坚守到最后。
然而江明海都已经退役了，还坚守在南尖岛，江潮霞、江朝阳两姐弟万分不理解，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了也是徒劳。
事情已经成定局，多说无益，说了父亲也不会听，干脆闭嘴什么话都不说，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一个个气鼓鼓地看着江明海，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万秀兰和江朝闻倒是神色如常，一个是早就知道了，习以为常，一个是知道江明海为什么这么做，更不会反对。
最后还是江明海忍不住了，将事情起末说了一通，然后道：“南省要明年开春才开始招新兵，现在离开春还早，闻女儿可以先把政审要用的资料证明准备好，跟我去南省等着，到时候没选中女兵也没关系，我可以请政委帮你找份轻松点的活计做。但你要做好风吹日晒吃苦的准备，可不许去了那边没几天就哭着闹着要回家。”
江朝闻一听父亲同意她去南省，顿时喜笑颜开，拉着江明海的手撒娇：“爸爸你放心，我是海军的女儿，不怕苦不怕累，不会丢您和组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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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朝闻要去南省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万秀兰几人却是不乐意的，都觉得她文文静静的，从小到大没出过什么远门，没怎么人起过争执打架吵架，到了那边肯定要吃不少苦头，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不想让她走。
江朝阳甚至想辍学不读初中了，跟着她一起去南省，说是要保护她。
江朝闻就说他：“你个半大的小屁孩儿，你不读书跟着我跑干啥？你想保护我，也得你读完书，考上高中，到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子长结实了再来找我。到那个时候，如果遇上部队招新兵，你也可以去试试，万一被选中成为海军，你就可以和我们在一起了。”
1970年正处于十年大、动、乱的时候，这时候的高中、大学基本都已停学，小学初中还是在正常上课，中考也照样举行，只不过考中了没办法上学，得听从老师的意见下乡当知青去。
江朝阳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时常生病，读书一直断断续续的读，到了十四岁才读初二，虽说明年可以中考了，到底中考过后因为文、革的问题没办法上高中，要等到1977年以后才能上，这期间的空档，按照前世的轨迹，江朝阳会过得很惨。
因此江朝闻故意说那番话给江朝阳听，希望他能听进去。
这时候的女兵选拔很严，男兵就没那么多规矩了，虽说上头的新兵应征要求是18岁到22岁，但由于现在是非常时期，部队也处在混乱之中，不少部队、地方干部子女受时局动荡的影响也辍学在家，有些军区就适当放宽了条件，用特招或者其他名义，15岁（有些地方14岁）以上便可参军当兵。
当然江朝闻舍不得江朝阳年纪小小就进军营吃苦，他现在的身体还算健康，到底是个半大的少年，不到年龄就去当海军，不止她会心疼，父亲母亲二妹也会心疼。
一家人在医院呆了两天，身上又累又臭，万秀兰烧了一大锅热水，一家人洗漱之后，都去屋里睡了大半天。
醒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江朝闻像往常一样，去小院里的窝棚灶台上做饭。
这时候的农村大多家里条件不乐观，基本是地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比如川南省，在60-80年代这二十年，大多数是吃苞米、红薯、面粉、大米四种主食，只不过面粉、大米属于精细粮食，有特定的指标，不可能天天顿顿的吃，很多时候大家都是苞米红薯掺和自家自留地里种得南瓜土豆萝卜卷心菜什么的一起吃，才能吃个七分饱。
江家二房的条件要比红旗生产队大部分人家的生活要好一些，主要是万秀兰是职工，江明海在部队，江朝闻是会计，家里有三个人挣钱，没必要在吃食上苛待自己，因此江家大多时候都备得有肉菜。
今日他们回来的急，没时间去镇上的供销社买肉，不过家里还有半个腊猪头，那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公社分给干部的特殊福利，不用肉票，花上五块钱就能买一整个猪头。
当时江朝闻听说不要肉票就直接掏钱买了回来，被万秀兰好一通说，说这猪头看着大，没多少肉，骨头都能占一大半，买着亏了，说她挣点钱不容易，要自己存着，以后当嫁妆。
江朝闻笑了笑没说什么，用从山上找得野花椒、八角、桂皮等等香料合着盐一起炒热后，把那猪头腌制了，再用柏树熏干，去年过年的时候煮了半只，香得万秀兰唇齿留香，就再没有说过她浪费钱的话儿了。
剩下的半只腊猪头，江朝闻原本打算邮寄去南尖岛的，可那个时候她还没重生，尽管想对父亲好，心里头别扭的很，扭捏犹豫了许多，最终没能邮寄出去，就挂在窝棚上，等着父亲回来再煮给他吃。
今天正好一家子在，也不用留着了，煮来大家吃个热闹。
江朝闻踏进窝棚后，想去取猪头肉下来，原本挂在墙上的猪头肉竟然不见了，江朝闻脸色一变，转头就走进二房西屋喊:“妈，我们家的猪头肉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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